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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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空原本以为,人生中的这种时刻一定会有种明显区别于往常的感觉,像是忽然置身于旷野或冰原,又像是烈焰灼身而引起浑身颤动,可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,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很正常。在这个刹那,电视里的嘈杂依旧真切,冰水顺着杯璧流下来弄湿了她的手掌,所有的浪漫在她真正开始期待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完结了。
起初她也怀疑过,这个男人是不是在耐心地试探某种可能性,但时间稍微一久她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。沈枫对待她实在太规矩了,规矩得像是根本没有性别之分。
空空敏锐地捕捉到了禾苏眼内一闪而过的讶异,但在陈可为看来,禾苏的反应再平常不过了。
他权当是人情往来,投了几场,但对那些演出本身他兴趣并不大,每次那边送过来的票他都分发给了公司里的年轻职员——用他的话说,就是那些“小孩儿”。
“陈可为,你原本要和我说的话,你现在还能说吗?”空空低声说,“如果你不明确地说出来,我就不能肯定……我不能再表错情。”
轻微的挫败让空空丧失了熬夜的兴致,她正要关上小夜灯爬上床时,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。
“你比我以为的要小一点儿,”沈枫自嘲地说,“我本来以为是妹妹,没想到是侄女儿。”
陈可为回到座位坐下,发觉有点儿不对劲:“怎么了?”
陈可为起身去厨房,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气泡水,给了空空一瓶,又过来坐下。

她的笑容近乎热切,又带有一点儿真挚,语气也是让人舒服的:“我早就预料到了,同住一个屋檐下,很难不发生点儿什么,我为你们高兴,”过了一会儿,她又换成了遗憾的语气,“以后不能老找你们玩了,我得懂事儿点儿,少当电灯泡。”

沈枫看出了她的踟蹰,他拿起了车钥匙:“这天儿可不好叫车,我做点儿好事送你回去吧。”
如果不是因为失眠,他或许十年八载也不会想起来去搜那位女歌手的名字,更没有可能在浩瀚如海的社交网络里看到一个年轻女生颓丧的抱怨。
“你担心什么?”
她感觉很糟糕,被刺伤了自尊。不是因为沈枫自以为是的判断,而恰恰是因为她知道,他的判断是对的。
有一瞬间,空空希望自己不要相信他说的这些,哪怕是真的。

那天他喝了太多咖啡,到了夜里还没有一点儿睡意,又不想影响太太休息,就独自躺在客厅里看手机。后半夜的网络世界枯燥而乏味,他想起年初的时候,一个在演出公司做高层的朋友问他:“年中有些不错的演出计划,有没有兴趣投点儿广告赞助?”
对方在当天晚些时候才回过来:“不要钱,送你吧。”
她的猜测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,看起来,沈枫的生活就是颜亦明的阶段性目标——事业过得去,财务状况良好。闲暇之余,喝进口的威士忌,听黑胶唱片,喜爱去国外冲浪或者潜水……总之喜好和品位都不能流俗,最重要的是,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自己的时间。
顿了顿,陈可为说:“我不是八卦啊……那个人是不是在追你?”

“我竟然会错过……我真是个白痴。”她在最后这样总结,点了发送。

陈可为神色变得严肃起来:“有太太我才担心啊。”
她记得以前在清城的周刊工作时,那些四十岁左右的男同事和男领导,要么是有明显的肚腩,要么是有明显的脱发,现在的公司里大多数同事都是女生,她已经很久没有和“中年男子”打交道了。
他们僵持了很久,其间甚至都开始玩起了手机,先前的对话就像没发生过。最终陈可为决定由自己来承担这个后果——毕竟……他想,事儿是我挑起来的。
他先煎好三个鸡蛋,盛在一只白瓷碟里。再从冰箱里找到两颗小青菜,洗干净之后在滚水里烫两分钟,捞出来备用。按着开始烧水,水位线严格地控制在相应刻度上。几分钟后,把面扔进去,盯着手机上的时间,到点关火。
空空感激地把手机丢到了一边,奔向卧室拿家居服,进浴室之前她突然想起来:“痰,我要两个煎蛋。”
那是内场票,位子不坏也没多好,但对空空来说一切都是超出预期和想象的。她在某首歌的前奏响起时落了泪,也在众人大合唱时忘乎所以地跟着和,她注视着台上的人,沉浸在某种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情绪里,心间仿佛有潮涨汐落。
“怎么会呢,你说嘛,是不是孤僻,不合群,怪里怪气?”空空想起那个动作的由来了,同时感觉到心脏收缩。
一番天人交战之后,空空认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个关键性的时刻。明天起来,他们都不会再提起今晚在餐桌旁那个愚蠢的话题了。也许他约了朋友,也许她会出去和宝音碰个面,逛逛街……

即使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,也能清晰地看见陈可为面色一一灰,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似的——于是空空立刻知道,自己太轻率了。
“你不会一直这么耗下去的,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误以为有什么感情是真的能够一生一世,你现在多大来着,二十六?噢,快二十七了,那就是说,离三十岁也不远了。”
“我知道,我也是这么想的,真的。”她坐过去,握住陈可为的手,小心翼翼地摩擦着他手背的皮肤——这个动作让她感到很熟悉,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为什么。
“你可算问了。”空空心想。那次沈枫送她回来,其实她也看见陈可为了,不过到家之后他们谁也没提这件事,她以为他根本不在意。
“好了,我认真点儿,”她把酒杯放下,另一只手也覆盖在他的手上,“我有挺多缺点和毛病,有些你可能已经发现了,还有些可能你一直都不会发现,不过我觉得没关系,就像你说的,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……”
很久之后,当他们之间走到图穷匕首见,连好朋友这层关系都作为代价被摧毁的时候,空空依然还记得自己听到他这句话时的心情。
票是通过同城快送抵达空空手里的,在场馆检票的前一秒钟她甚至还在怀疑票的真假。直到她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,找到票上对应的位子坐下后,才在难以置信的心情里找到了一点儿真实感。
“我有天看见你朋友送你回来,”陈可为没有任何预谋,“很好的车。”
她在书房里,只留了一盏小夜灯。原本打算晚上再加班干点儿活儿,可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对着电脑发了半个小时呆之后,就彻底放弃了。
“你怎么买到票的?”陈可为开着车来接她回去,好奇地问,“我帮你向同事打听过,她们说炒得太狠了,弄不到。”
“你知道的吧?”陈可为说。
原本存在于她想象中的神秘而凶悍的大海,从这一刻起有了风平浪静而温柔的一面,波浪轻柔地冲刷过她的身体,退下www.hetushu.com去,又再次温柔地扑过来。
他们平时很少在餐桌上吃饭,都觉得太正式了,只有禾苏过来的时候,做的菜比较多,餐桌才能发挥点儿用处。
“不是,我觉得你像动画片里那种,打着赤脚一直跑的小孩儿。”
“那倒没有,我本来也没打什么歪主意,”沈枫说,“有空就一起吃吃饭,咱们交个饭友。”
空空点了点头,她本来想说“你先别和我们共同认识的其他人说”,可她知道,这要求不但有点儿虚伪,也根本不可能实现,禾苏不是那种善于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。
很自然地,在某个下雨天,她对沈枫讲了一点儿她和颜亦明的事。整个过程里,她的措辞非常谨慎,尽量客观地描述了他们的关系。她讲得很清浅,没有怨怼也没有控诉,只是在最后,她问了一个不应该由沈枫来回答的问题。
“别人送的。”空空自己也觉得这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。她想,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位陌生人,至少请人吃顿饭什么的……
下午下班之后,她从地铁里出来,走在路上,抬头看见晚霞映红了整片天空,一阵风吹过,鬼使神差一般,她又想起了那条私信。
偶尔失眠的沈枫恰好看到了偶尔发微博的李空空,他给她发了条私信:“我有票,你要吗?”
空空记不清这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和沈枫吃饭了,每次都是他选地方,通常在使馆区附近,吃些日料、西班牙菜或意大利菜之类的。
她合上了笔记本,有些恼怒,又不知道是冲谁,很大可能性她知道是冲自己。“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尖刻?我明明清楚地了解他的意思不是吗?”
沈枫沉默着听了很久,脸色平静,他说:“我不认识那人,不了解也不好乱讲,不过如果你是想问他到底爱不爱你的话,我倾向于是爱的……”空空猛地一顿,可是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冷了大半,“但是吧,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价值排序,听起来,你在他那个价值排序里是比较靠后了。”
她尝试着用玩笑来化解此时的严肃:“如果我说不愿意的话,是不是就不方便继续住在这里了?”
先前那些年里,她总是无法自控地猜想颜亦明到底想要什么,什么对他是重要的,他追求的最大目标究竟是什么,现在,她看着沈枫,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八九不离十的答案。
“什么?我不知道。”她像是故意的,在和谁赌气似的。一丝失望爬上陈可为的脸,他认为这相当于拒绝了。场面变得非常尴尬,两个人像被定在了餐桌旁,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,谁也不愿意先起来。
“我去洗碗吧,”他站起来,“你早点儿休息。”空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。

他们在“吃什么”这个环节又浪费了十分钟。周围的饭店餐馆他们都已经吃了个遍,川菜、湘菜、西北面食、酸辣粉、炸鸡、参鸡汤、沙拉、比萨、意面……空空机械地念着这些名词,最后她抬起头来,和陈可为绝望地对视着。
陈可为什么也没听出来:“说这些,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吗?你有空就过来聚餐啊。”
演唱会结束之后,空空跟着人流走了很久很远,一直打不到车,最后只好向陈可为求助。
她坐下,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茶,忍不住抱怨:“大哥,下次约饭考虑一下交通状况吧,你们有钱人开车不在乎,我可是走完山路换水路才到这里啊。”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找你玩儿吗?”有一次,他自己主动说了,“因为你是我生活圈子之外的人,我们既没有利益关系,也不会产生感情纠葛,跟你一块儿我特放松。”
沈枫没理会她的抱怨,用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桌面:“菜我点完了,他们这儿没菜单的,今天有什么货厨师就做什么,你觉得行吗?”

不知道是陈可为的表白太过动人,还是清香的柚子酒后劲涌上了头脑,她心里忽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,想要把那个秘密吐出来。她想把自己和颜亦明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,她曾偏执地认为是命中注定的相遇,充满了压抑和忐忑的不平等的爱,无疾而终的分别,周而复始的困境……但最终她及时地扼住了自己的倾诉欲。
气氛陡然变得森冷,空空沉默了几秒钟,试图思考禾苏到底只是八卦,还是另有意图,她很快就得出了结论——无论是哪种,禾苏都越界了。
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,明明心照不宣可还是有点儿腼腆。他们都有点儿紧张,虽然一时没有声响,可分明都感觉到某个关键的时刻到了。

半年前,一位空空从小就喜欢、持续喜欢了很多年的歌手要来北京开演唱会,开票不到两个小时就宣布售罄了。恰巧那阵子空空的工作开始变得琐碎而繁重,她每天要花很多时间看大量的小说,并进行初步的筛选、分类和评级,试图找出有开发价值的那些,然后在每个人都废话连篇的会议上,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和郁闷。
不能讲,任何故事一旦有了听众,就会变得面目全非。空空明白这个道理。
那个时刻奇迹般地又回来了。
“打着赤脚一直奔跑的小孩儿”,她以为这是开端,可是接下来的话语充满了质朴,就像陈可为本身的性情一样,他踏实、严谨、明朗,是个绝对安全的相处对象——可她忘了自己往往只会被危险吸引。
他们都比几个小时前松懈多了,还欲盖弥彰地打开了电视,虽然谁也没认真看。空空喝着加了冰的柚子酒,陈可为又开了一瓶气泡水。
“不,我一点儿贬低女性的意思都没有,”沈枫耸了耸肩,“这和性别没关系,我们男人过了三十新陈代谢也会慢下来。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老了,就是三十出头那会儿熬夜看欧洲杯,第二天脑子完全不能正常运转。我的意思是,到了某个时间节点,人的身体机能就会有明显的变化,心态和感情也一样。”

“他年纪……”她本来想说“蛮大了”,突然意识到这个说法有点儿伤人,于是又改口,“……不小了,他有太太的,怎么可能追我啦?”
沈枫说的那家餐厅不太好找,空空赶在晚高峰到来之前就从公司溜了,换乘了两趟地铁,一路跟着电子地图的指示,又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,才在一个创意园区里找到那家私房菜馆。

她镇定了几秒钟,咽了口口水,回答:“没有。”
他们的友谊开始得莫名其妙,但又基于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平稳地延续了下来。每隔一段日子,沈枫就会叫上空空出来吃吃饭,有时心血来潮,也会在工作日叫她翘两小时的班,出来喝杯咖啡。
“我对于他而言,到底意味着什么呢?”
空空在餐桌坐下时,那碗面刚好端上来。
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和而温柔的:“我觉得,我们可以试一试。”
她提到“卡带”,这个词有点儿古老,沈枫想到,她年纪应该不太小了,真正的年轻人他们一出生,面对的就是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的世界,不过他立刻又想到“打口碟”这个更有年代气息的词语,那是他的青春回忆。
空空有些生气:“三十岁怎么了?会死吗?”
“这和你没关系吧。”她还是笑着,但语气中充满了疏离感。

空空拿不准他的意思:“让你失望了吗?”

一个睡不着的人,多无聊的事都干得出来。
沈枫有种经历过风浪的洒脱气质,眉眼间又有常年混迹于生意场上的精干和圆融,身形结实,一看便知是常年健身的成果。空空得知他的年龄后有些吃惊,他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比她大十一岁的样子。


该如何向陈可为解释呢?她脑子里瞬间涌来那么多恰当的话,像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之类的,可是一旦开始解释,就不可避免地要讲到颜亦明——而这是她内心隐痛的秘密,她不可能像对沈枫那样毫无顾忌地对陈可为说起。
禾苏凝视着空空,过了一会儿,她耸了耸肩,既没有为自己的失礼向空空道歉,也没有表现出继续深入探究的意思。
太好了!
她想到宝音,就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——我想成为她那种人,对什么都有把握,不会搞砸任何事——如果今晚是宝音,她一定会处理得比自己好一百倍。
厨房的储物柜里有几包日式拉面,陈可为检查了一下生产日期,确定还在赏味期内。这种傻瓜式的快餐是他以前用来应急的食物。
当陈可为问出“那个人是不是在追求你”时,空空差点儿笑出声来。
沈枫笑了笑,懒得和她讨论。
“碧薇,我这样叫你行吗?”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过于庄重了,空空的点头对他始终是鼓励,“OK,碧薇,我是想说,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,在一起住也大半年了,互相也算比较了解了,我是想说,如果我们的关系有更近一步的改变,你愿不愿意?”

空空注意到,他眼角眉梢都写着慌乱,她决定什么也不说,把主动权交给他。
在一个深夜,空空焦灼地翻遍了所有的社交平台,也没有找到貌似可靠的转票信息。在极度的沮丧中,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发了一条自言自语的微博,说起小时候买的卡带和CD,那种令人怀念的握在手里的踏实感,后来实体专辑渐渐式微了,她虽然不喜欢数字专辑,但也一直在支持。再后来,这位歌手不太唱歌了,转身去拍戏,而自己以前生活在清城,根本没想过还有机会能听她的演唱会。这次,是那位女歌手出道十五周年的纪念巡演,北京是首场。
拉面已经吃完了,煎蛋也吃完了,她放下筷子。
空空在吃第二个煎蛋,她太饿了,狼吞虎咽的,脸颊因为包了太多的食物而鼓鼓囊囊:“嗯,好像挺有钱的吧,我也不清楚,没问过。”
她的微博关注者很少,发完那段话之后,她就决心把这件事忘了。过了两天,午餐时间里她无意地打开微博,才发现那天晚上有一条私信,她没有查看。对方的头像是一张大海的照片,没有认证,也没有简介,私信的内容很简单:“我有票,你要吗?”
“你是说,变成恋爱关系,男女朋友那种吗?”“对,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我不想让你不舒服,退一万步讲,我们也是好朋友,我不想把这个关系破坏掉。”陈可为说,非常真诚的样子。
再回过来,只有一个简短的“OK”的表情。
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,尽管他们都没有加班,可前后脚回到家也已经快八点了。空空提议:“叫个外卖吧,你想吃什么?”
接着,禾苏又问了一个空空绝对没有想到的问题。“你们睡过了吗?”
陈可为听出了一点儿眉目,但他同时也知道此刻不是寻根究底的好时候,显然他面对的有更重要和更困难的部分。他咳了两声,做好登场的准备,差不多了,这次不说以后也就不用再说了。

赠票给空空的人就是沈枫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他。
空空相信这个说法,因为她心里几乎也是这样想的。
“空空,你睡了吗?”
空空心想:真是多此一问,我还能觉得不行吗?她点点头:“好的,老板。”
也许是因为那段偶然遇见的文字唤起了他内心的某种情愫,也许他原本就是一个乐意做点儿闲事的人,但最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失眠。
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了她的脑袋,等她终于从缝隙里偷到一丝喘息的机会,突然想起演唱会这回事的时候,连山顶票都已经被炒到了三四倍的价格。
外面的雨还没停,在一年四季都不太下雨的北京,这种天气简直罕见。在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过后,空空想起在清城的家里的那把黄色雨伞。在潮湿多雨的家乡,她经常把它放在随身包里,此刻她非常想念它。
周日的下午,他们约了禾苏在一家咖啡馆见面,下午茶活动进行到中段的时候,陈可为向禾苏宣布了这个消息。
空空什么也没说,她戴上了在公司才用的那张面具,一直保持着非常得体的微笑。在陈可为去洗手间的时候,禾苏才问:“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?”
“晚上一块儿吃饭吗?”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,陈可为的头像旁边出现了新信息的提示。空空回过去:“我晚上有约啦,你自己解决吧。”
陈可为的睫毛扑闪着,眼睛湿润:“说句题外话吧,从很早的时候你就给我留下一个印象,这个印象直到今天也没有变,我一直不好意思说,可能你会觉得很幼稚,很好笑……”
她总觉得自己欠沈枫一顿饭,而且欠了很长时间了,但沈枫显然没当回事。她打量了一下这家的装修风格和就餐环境,知道今晚大概率还是沈枫付钱。

“我煮拉面给你吃吧,你先去洗澡好了。”陈可为拿了主意。
她觉得一定是骗子,或者黄牛党,循着关键词找来的,她决定忽略。
他晒得有点儿黑,穿得闲适随意,戴的表却是价格不菲。空空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之后,忽然联想到颜亦明——不,一点儿也不像,只是透出某种隐约的关联性——她迟了一步才领悟到其中的原因。
“我说,老板,我们下次能找个性价比高的餐厅吗?你老选些超出我消费能力的地方,我欠你的人情债什么时候才还得上?”空空叹了口气。
“你别这么说,我过分些,”空空双眼看着电视,而她的目光其实看向的是比电视遥远得多得多的地方,“你没说错,我确实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她往后倾了倾身,靠在椅背上,尽量跟禾苏拉开一点儿距离。
等空空真正见到沈枫,距离那场演唱会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。他说自己刚度假回来,那个地名听上去像是东南亚的某个海岛。
“我们认真谈谈吧,”他说,“晚上我太冒昧了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多少钱?”她试探着问。